月满霜河_

因爱发电,吧唧一笑。
微博名:月满霜河_

寒门 2


2

 

“啪”一声,引来全场注意,一旁姚俊忙凑近过来,扶住他的肩头,“何故,喝醉了?”

好一副温柔关怀的模样,不过此刻,墨染全然顾不上旁的,看着前面的男人,心情一言难尽。

百里弘毅肃着脸,站在不过一丈之外,居高临下地俯视墨染,将他复杂的神情尽收眼底。

钦国公北堂墨染,这个人,百里弘毅一辈子都忘不了。

三年前,大炎最神秘的异姓小王爷斜靠在软塌,高高在上,他跪在门口,卑微至极。

为求一个官,他把寒窗近二十载的气节尊严都弃于脑后,成为了以色侍人的弄臣。

可那位阴晴不定的小王爷,却对这一切漫不经心。

“本王昨夜是应了你,只要伺候得好,便考虑为你谋个官。你,伺候得不差——”薄唇轻启,懒懒幽幽的声调夹杂着氤氲之气,空气似都稀薄了几分,“可是,今个儿本王改了主意,不想举荐你了。”

他横翠轻扬,一旁的下人便捧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鸡翅木木匣走过来。

“赏你的,算不得亏待。”

因跪在地上,百里弘毅不得不仰起头望向上首的王爷,香炉生的烟一团团迷绕了他的视线,但那双媚人的黑瞳和唇边冷淡的黑痣,他瞧的清,直直印在了心里。

他一辈子忘不了。

北堂墨染完完全全感受到了百里弘毅眼里的冰冷和恨意,心里只冒出一句话:这个状元郎,看来是个记仇的主啊。

他小心过活二十八年,就有过这么一个荒唐之夜,偏偏就还挑中了大炎未来的金科状元,老天爷不知是偏爱于他,还是戏耍于他。

 

新科宴结束,北堂墨染又陪着静安长公主在天水河畔转了好一会,临近申时才作罢散去。

宫宴人多眼杂,礼仪繁琐,哪里吃的好,他无力地靠在车厢内,马车径直往都城最繁华的正府大街走去。

正府大街上的聚福林,有着长安一等一的美味。

待车马刚驶入正府大街,墨染随意挑帘看去,敏锐察觉今日的大街似乎有些不太一样,好几家门店前皆排着长队,百姓个个皱着眉、板着脸,忧心忡忡。

 

百里弘毅已经换上一身旧得发白常服,不过衣襟、领扣皆端端正正,腰间玉带不松不紧,倒也勾勒得身姿挺拔俊秀。

此刻,他正拎着米袋在天福粮店门口排队买米。

上午的新科宴散后,其他进士皆有宴席接续,唯独他,朝廷里半个人都不识,虽是新科状元,奈何寒门,世家怎会主动邀请!

不过,这些事,百里弘毅并不放心上,既然无事便上街买米。三月前,他自姑苏入京赶考,在梨花偏巷临时租了间小屋子,虽说是中了状元,但还没晋授官职,更莫谈俸禄,因此还是一穷二白。

安安静静地站在队伍后边儿,除了身量高些、样貌俊些、气质冷些,倒也真叫人看不出来是堂堂金科状元。

正排队,粮店门口吵闹起来。

“掌柜的,这、这,你这是卖的米吗?”

作为长安最大的老字号粮店,店小二颇有些狗仗人势,眼皮子上翻,不耐烦地大声吼道:“你是眼睛瞎了或是脑子傻了,这怎么不是米啊!”

众人愈发激动,“这是几年前的陈米!里头掺着沙子、米虫,哪里能吃,你分明拿陈米充新米,糊弄人!”

“我们要新米!我们要买新米!”

店小二抓起一把米又狠狠甩进米缸,“嚷什么嚷!打去年底就鲜少落雨,运河到今个儿还堵着,南方的粮运不过来,哪来的新米!”

“满口胡言!你们天福那么多粮库,怎会没有新米,分明就是屯着不肯买!”

百里弘毅面无表情地把每个字都听着,一双深邃的眼睛打量着眼前一切。

陇关确是大旱有几月了,但绝不足矣新粮无卖。他抬头看了看天空,天象不明,旱季恐还要持续些时日,而精明的商家自然也清楚这点。

拖的愈久,米价愈贵,待到陈米卖完,老百姓彻底断粮,米价才是最高峰之时,那时再开卖新粮,便是五倍利、甚至十倍利地赚。

这就是他们打的算盘。

长吁一口气,百里弘毅正欲转身离去,却忽然定住了神。

天福粮店对面正是长安最高奢的酒肆,聚福林,此时,正有一辆马车停在门口。

仅看马车,实在低调,通体黑色、略微宽敞,绉纱遮牖,但油光水滑的枣骝马、殷勤到深深弓腰的店小二,都显示出马车里的人,在高官遍地走、勋贵多如狗的长安,地位不低。

车帘一晃,一身毛月色锦袍的身影显露出来。

哼,百里弘毅心中冷笑,地位确实不低,准确说,很高。

 

北堂墨染有些饿、发倦,只想快快坐定休息,刚打帘出来,立即察觉一道阴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。

循着感觉扭头望去,嚯,还真是孽缘,一日内两次遇见那个男人,目光都是一样冷的诛心,阴魂不散。

隔着熙熙攘攘、吵闹不堪的街道,百里弘毅浑如漆刷的眉峰恰如一把犀利的直刀,直直劈到北堂墨染的眼睫前。

对面男人生的一副好皮相,一身旧裳穿在他身上,丝毫不显寒酸,清肃朗日,反倒值钱不少,配上那对凉薄低垂的眸子,独属于百里弘毅的独立遗世的气质,让人心头一跳。

下一刻,百里弘毅全然收住了眼神,拎着空米袋子转身离去,干脆利落,一声招呼都不打,多一个动作都没有。

北堂墨染顿时有些忿忿然,显然一日内两次交锋,他都彻彻底底败下阵来,输的一塌糊涂。

可转念一想,自己也算不得多对不起他,且不说那匣里金银多少,那夜迷离也是你情我愿。自己好歹是堂堂钦国公,他百里弘毅尚且算半只脚迈入朝堂,竟然敢如此大不敬,北堂墨染走下马车,用力甩了甩衣摆,只要他一天在朝为官,便逃不出自己手心,下次定要好生教训一番才是。

想到这里,他心气顺了不少,走进聚福林,入了四楼包厢。

作为这里的常客,贵主喜欢常用的口味小二都摸的清,殷勤问道:“王爷,今个儿还是上您最爱吃的那几道川菜?”

北堂墨染偏重口,嗜辣。

这次,他沉默片刻,吩咐道:“吃苏菜罢。”

金陵盐水鸡、松鼠桂鱼,姑苏卤鸭,蟹粉豆腐,枣泥拉糕,道道风味清鲜,浓而不腻,淡而不薄。

可北堂墨染持箸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着,满脑子尽是三年前的一幕幕。

 

三年前,他同姚俊游历到姑苏。

那日,二人正在姑苏最好的醉杏苑吃生煎,一口咬下煎得香脆的外皮,鲜咸的汤汁流入口中,姚俊眉眼都没抬,边吃边同墨染说自己从秦楼里带回了一男子, 要收在身边。

态度之自然,让北堂墨染愣了好一会。

他自然不会同一女子般大吵大闹,心乱如麻,一时气急,醉酒后吩咐姑苏县令,给他把全姑苏最俊俏的清白子弟统统寻来。

哪成想那县令最后竟还真寻了姑苏当地相貌英俊、愿意“伺候”王爷的年轻人近二十人,送去了北堂墨染落脚的庄子。

一众白净男子中,北堂墨染一眼相中百里弘毅,高而瘦,面颊上分明还挂着奶腮,却眼神深邃,脊背挺直,就是来伺候人的,却好一副桀骜不驯、心气颇高的少年模样。

直到入了夜,北堂墨染才知晓,为何百里弘毅那般心气——他本就不是来做外宠的,他只是想见王爷一面,求他举荐自己做官。

三年前的大炎科举,还未同如今完全放开门坎,需地方推荐方能入试,百里弘毅有野心、有大才、有权欲,偏偏家境贫寒,既同达贵攀不上亲,又无银两四处打点,只有显贵举荐这一条路,因此他不会放过任何机会,同这些白面粉生站一堆,来到了北堂墨染殿下。

他无意左风之路,可除此之外,他几乎没有别的法子可以见到恰好停留于姑苏的钦国公。

北堂墨染已经灌了许多酒,可那位比自己小许多却一脸老成的男人跪在自己面前,脊梁笔直,双手呈着一沓文章,正声说道:“百里弘毅无意欺瞒王爷,只求小王爷能一览弘毅之文章,若能入得王爷青眼,恳求王爷——举荐百里弘毅为官!”

北堂墨染一时醉的厉害,脑袋发晕,他晃晃悠悠走到百里弘毅身边,伸手抓起那沓文章朝空中猛的一扬,纸张上字字珠玑墨色淋漓,却如秋黄落叶般纷纷扬扬落了一地。

百里弘毅盯着他,紧蹙剑眉、脸上绷的极紧,墨染发现他有一双极其黑沉的眼。

含着醉意,墨染猛的歪下身子贴近男人,朝着那张压抑的年轻面庞轻吐酒气,“姑苏的秋露白,后劲儿真大,同姑苏的男人一样吗?”

不待男人动作,墨染轻轻笑出声,“不就是官吗?你好好陪我,明日就给你官做~”

阵阵酒气飘飘摇摇侵袭而来,伴着人儿波光粼粼的如丝媚眼、双颊晕染红霞,近在咫尺,密密合合,让他丝毫没有招架之力,百里弘毅脸上红白交错,心头慌乱,伺候一个男人?他自信于满腹才华和能力,岂能作那以色侍人的弄臣?

瞧见男人脸色极差,低垂着头一动不动,北堂墨染有些失去耐性,“本王从不强迫于人,陆生,换个人进来伺候!”说罢,拂袖起身,留的空气冰凉和徘徊的酒气不肯离去。

上首,醉了的王爷斜倚在软塌上,满床红帐。

百里弘毅一咬牙站了起来,“小民——愿意伺候王爷!”

入幕之宾、以色侍人又如何?这是他唯一不再沉沦于下僚的机会,不论付出何种代价,他都要紧紧抓住。

 

可次日,北堂墨染的酒醒了,就立即在脑中推翻了昨日所有的话。

无论北堂驰毅在或不在,他北堂墨染或只身一人在京中为质或世袭嗣王,流转在权力漩涡中保持地位稳固,靠的不是别的,一是聪明,二是谨慎。

卖官鬻爵、权色交易这档子事儿,他绝不轻易去做,这就是把自己的脖子往别人的绳索上套。

昨夜,一场欢愉,一场醉梦罢。

所以,北堂墨染旋即拒了百里弘毅的恳求,瞧着下首那双黝黑、丝毫没有掩饰不顾一切想往上爬的欲望的眼睛,刹那间冷了下来,一毫一分凝结成冰。

从记忆中回过神来,墨染瞧见自己把一块鱼肉都快戳成了肉泥,短出口气。

对于百里弘毅这等清贫人家,最恨的许不是仕途坎坷,而是别人给了他向上爬的道路,可当他抛弃自尊和骨气,咬牙拼命爬了上来时,对方却在高处满不在乎地说了句,“逗你玩呢,下去吧你!”然后一脚狠狠把他踹回寒门的深渊。

如今,科举改革,百里弘毅高中状元,曾经遥不可攀的仕途的大门就在眼下,他迈过门槛,对于北堂墨染,定是恨的咬牙切齿,不与他好过的。

三月盛春,北堂墨染却隐隐觉得自己未来的日子,许是不会太好过。

 

左风:“男左女右,古人通礼”(《醋葫芦》第十四回),由此左风意同男风。

 

 

未完待续

评论(8)

热度(179)

  1.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